中華民國114年3月4日
文‧曾蘭淑  圖‧林格立
轉載自
台灣光華雜誌第五十卷第2期

 

眼神靈動的草鴞外型超萌,咖啡色斑駁花紋羽翼,大氣威武,卻是需要保育的猛禽。(洪孝宇提供)
眼神靈動的草鴞外型超萌,咖啡色斑駁花紋羽翼,大氣威武,卻是需要保育的猛禽。(洪孝宇提供)


「啊!怎麼這麼可愛!」農民在農田裡架設的猛禽棲架拍到黑翅鳶,站在棲架上搖頭晃腦,還有兩隻黑翅鳶在玩大風吹,搶棲架的位子;草鴞更是直接把抓到的老鼠挾持到棲架上享用,讓獵物走投無路。


屏東科技大學鳥類生態研究室2017年開始進行棲架研究,至今全台已拍到20種猛禽,非猛禽的鳥類拍到70種,幾乎占了台灣所有鳥類的三分之一,可見農田棲地的生物多樣性。


然而,全球首創棲架攝影不只是為了蒐集台灣鳥類資訊,結合林業保育署推動保育草鴞等猛禽的生態給付方案,鼓勵農民加入有機與友善耕作行列,進一步守護瀕臨絕種的猛禽,才是這項計畫最重要的目的。

 

設置猛禽棲架一舉三得,一是猛禽可抓老鼠,降低鼠害;第二是農夫知道田裡有什麼鳥類出現;第三進一步蒐集草鴞出現的區域。
設置猛禽棲架一舉三得,一是猛禽可抓老鼠,降低鼠害;第二是農夫知道田裡有什麼鳥類出現;第三進一步蒐集草鴞出現的區域。


悲傷故事背後的真相

棲架行動的背後,其實有著一段悲傷的故事。


30多年被稱為「老鷹先生」的高中老師沈振中,關心因棲地消失而瀕臨滅絕的黑鳶(Milvus migrans),當時,黑鳶為何大量消失沒有人知道,成為一個謎團,找到牠消失的原因,才能找到保育的切入點。


經屏科大鳥類生態研究室進行繫放、追蹤,以科學統計與研究後發現,「黑鳶大部分都是死在農田裡。」


經解剖,黑鳶因內出血暴斃。鳥類生態研究室博士後研究員洪孝宇說,黑鳶是腐食性的猛禽,會吃動物屍體,農民為了防鼠害使用老鼠藥與大量的農藥「加保扶」,黑鳶吃了被農藥毒殺的老鼠,成為被農藥毒害最嚴重的猛禽。


黑鳶在1980年代大量消失,曾經全台只剩200隻,經由沈振中與他的傳人、被稱為「老鷹公主」林惠珊等人的倡議,動植物防疫檢疫署2015年起取消「全國滅鼠週」,接著不再補助老鼠藥,廠商也研發玉米梗做的天然老鼠藥,老鼠吃了腸堵塞脹死,讓黑鳶吃了老鼠後不致被毒死;高濃度的加保扶在2017年列為禁藥後,黑鳶的數量也慢慢地提升。

 

果農李淑萍(中)設置棲架,拍到黑翅鳶、藍磯鶇,將成果分享給客人與在德國的乾爸、乾媽。
果農李淑萍(中)設置棲架,拍到黑翅鳶、藍磯鶇,將成果分享給客人與在德國的乾爸、乾媽。


改變思維,農田是生態棲地

林惠珊的學長洪孝宇在博士班一年級時加入這項研究與倡議的行動,他說,其實一開始遇到相當大的阻力,農夫們指責他們不食人間煙火,沒有種田,不知道鳥害與鼠害的嚴重性。


洪孝宇說,農夫們習慣依循傳統的思維,下藥當然是最簡單的方式。但是他總相信,「一定有更好的方法」,例如用機械播種取代人工播種,種子播進土裡,野鳥吃不到,採用溫室、套袋等精緻栽培,也可以減輕鳥害的問題。


「農民在改變做法的同時,也改變了思維,農田不只是田地的功能,也有生態保護的功能。」因為平地的保育類物種草鴞、石虎、翡翠樹蛙都是住在農田裡,淺山出沒者有穿山甲,農田、山林都是野生動物重要的棲地。

 

農民會將白茅當作雜草除掉,但白茅卻是草鴞最喜歡棲息的草,它很軟,交疊長密之後,覆蓋下來就像屋頂,可以遮風蔽雨,草鴞住在其中好像住在茅草屋裡。(洪孝宇提供)
農民會將白茅當作雜草除掉,但白茅卻是草鴞最喜歡棲息的草,它很軟,交疊長密之後,覆蓋下來就像屋頂,可以遮風蔽雨,草鴞住在其中好像住在茅草屋裡。(洪孝宇提供)


一定有更好的辦法

還有被列為「第一級保育類野生動物」、台灣特有亞種貓頭鷹的草鴞,是唯一不住森林,喜歡住在草叢的猛禽。有著水靈般眼神的草鴞,一樣面臨棲地喪失、誤食老鼠藥中毒身亡等生存的威脅。


如何不用老鼠藥,又能滅鼠?戲稱屏科大鳥類生態研究室為「鳥店」的大老闆、教授孫元勳提出一種生物防治法,可以利用猛禽喜歡站在制高點的習性,在空曠的田區設立人工棲架,吸引猛禽進入農田來捕鼠。


當時還是博士生的洪孝宇不免質疑,田間電線桿那麼多,老鷹為何偏偏要站在你設的棲架?就算牠站了,你怎麼知道牠有抓老鼠?這些答案在2017年裝上棲架後揭曉。研究人員先窩踞在田間觀察,但實在事倍功半,洪孝宇因此想出在棲架上裝設自動照相機的辦法。


洪孝宇參考外國文獻發現,歐美大多使用貓頭鷹的巢箱,讓貓頭鷹到田間抓老鼠,棲架上裝相機則是全球創舉。


「我還沒有做這個研究之前,從來沒有看過草鴞,傳說中有,數量很少,而且不知道在哪裡?」草鴞對他來說,具有神獸般的地位,沒有多久,架在高屏溪畔的棲架,就拍到台語俗稱「猴面鷹」的草鴞本尊。


研究團隊再從棲架上拍到猛禽的數量,找到牠們出入熱區,進一步找到繁殖的巢進行繫放,了解牠們的活動範圍。經過深入的研究後發現,草鴞白天躲在草叢中,夜間獵食的半徑廣達三~五公里,周邊的農田可能是牠抓老鼠的地方,也再次確認鳥網與老鼠藥對牠們都是生存上的威脅。

 

鳥類生態研究室2017年進行棲架研究,至今全台非猛禽的鳥類已拍到70種。(洪孝宇提供)
鳥類生態研究室2017年進行棲架研究,至今全台非猛禽的鳥類已拍到70種。(洪孝宇提供)


生態與保育共榮

這項研究成果,也成為2022年林業保育署推出瀕危物種保育措施的著力點,農業部及生物多樣性研究所邀集24個相關單位,2022年成立跨部會的「草鴞保育聯盟」共商大計外,將瀕危的石虎、草鴞,列入生態給付的計畫中。不管是水田、魚塭或是私有林地,農業部鼓勵農民以棲地維護的角度,從事不用老鼠藥、農藥的有機、友善耕種,都可以申請保育稀有物種的獎勵。


以瀕危猛禽為例,只要是種植比棲架矮的農作物,農民可以申請裝設猛禽棲架,例如甘蔗、水稻、南瓜、檸檬、芭樂、火龍果等,即可獲得3,000元的棲架維護費。一旦拍到瀕危猛禽,每年可獲得一萬元的獎勵金。


農民剛裝棲架時總會懷疑,田裡怎麼可能會有猛禽?受託評估的昕昌生態科研公司表示,大約有三分之二的農友會拍到,「中獎率」極高。


在屏東隘寮山旁種植有機酪梨的李淑萍,2024年9月申請裝設棲架,一個月內就拍到黑翅鳶、冬候鳥藍磯鶇,附近農田也有拍到領角鴞、大冠鷲。


洪孝宇說,收棲架時常有驚喜,例如在台東池上拍到一隻「圃鵐」,成為第二次在台灣被看到的紀錄,第一次拍到「本尊」照片。這隻應該是迷了路來到台灣的小鳥,曾是法國禁忌料理。


草鴞棲架目前擴及嘉義、台南、屏東等草鴞出沒的熱區,「擴大同溫層」等於擴大草鴞復育棲地。草鴞的數量也從過去的「未知數」進一步掌握達近500隻。


為了鼓勵更多從事友善耕作農民,林惠珊多年前與全聯福利中心合作,將為保育黑鳶而改用友善農法的紅豆,以「老鷹紅豆」品牌上架,受到消費者認同與迴響,她陸續號召在霧峰區農會結合有機轉型加上友善耕作的稻農,推出「黑翅鳶米」,以及屏東護育領角鴞的「鴞鳳梨」在全聯上架,讓消費者透過購買行動支持復育猛禽,目前也正規劃推出「草鴞保育標章」,農民可以養家活口顧生計,猛禽也成為友善農業的夥計,與農民惺惺相惜,共生共好。

 

林惠珊(左)與屏東高樹鄉農民合作,推出保育領角鴞的「鴞鳳梨」在全聯上架。(林惠珊提供)
林惠珊(左)與屏東高樹鄉農民合作,推出保育領角鴞的「鴞鳳梨」在全聯上架。(林惠珊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