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華民國111年11月7日
文˙曾蘭淑 圖˙林格立

 

避免觸犯禁忌,女子八家將只開半臉取代開全臉,華麗威嚴。(謝咏君提供)
避免觸犯禁忌,女子八家將只開半臉取代開全臉,華麗威嚴。(謝咏君提供)


伴隨著迎神賽會而生的民俗藝陣,以最貼近土地的樂音與技藝,敬神謝天,展現台灣民間最具生命力的文化脈動。結合章回小說、神怪傳奇的宋江陣、八家將等藝陣,隨著社會變遷面臨凋零之際,仍有振宗藝術團以創新的女子八家將、宋江陣等藝陣,融入舞蹈與武術,讓藝陣的展演更具時代的活力。


八家將的刑具爺邁開八字步,一個180度踢腿開場,帶領手持羽扇、戒棍、令旗的家將女將軍們,以七星步陣開路,緩緩搖頭,威武懾人,伴著搖滾熱音,聲勢磅礡。


眾女將們開踏五行陣式、走繞八卦陣法,時而擺頭頓步,時而劈腿瞋目,最後全員彈跳騰空,充滿力與美的雙飛燕,台下掌聲不斷。這是振宗藝術團的女子八家將在高雄左營萬年季的演出。


常民表演,藝術傳承

鑽研台灣民俗文化的臺中教育大學臺灣文學系系主任林茂賢指出,傳統藝陣是廟會祭典、遶境進香、歲時節慶裡重要的祭典科儀的一部分,雖然遶境進香的主角是神明,但民眾湊熱鬧的焦點卻是藝陣表演,尤其是陣頭,可以說是「台灣式」的街頭藝術與行動劇場。


藝陣不僅增添祭典的熱鬧氣氛,也讓民俗技藝得以保存。林茂賢舉例說:「現有的北雷昇、中九天、南振宗等專業的藝陣表演團體,更提升了廟會的藝術性。」以家將為例,家將臉譜是精緻的彩繪藝術,隊形變化與台步即是民族舞蹈,身段又是武術展現,是融合各種元素的表演藝術。


八家將、官將首是神明出巡時,肩負護衛開路、收服鬼怪的任務部將。在社會變遷過程中,民俗藝陣中出現新一代女子八家將、官將首的角色,又有象徵女性平權的意義。

 

團長方宗寅懷抱著對媽祖的信仰與相信戲神田都元帥的庇佑,希望下一代能看到不一樣的陣頭文化。
團長方宗寅懷抱著對媽祖的信仰與相信戲神田都元帥的庇佑,希望下一代能看到不一樣的陣頭文化。


迎神護駕,內門宋江陣

創立女子八家將的振宗藝術團,位於以總鋪師、宋江陣聞名的高雄市內門區。團長方宗寅作為土身土長的內門人,國一自父親手中接棒,在宋江陣中舞頭旗,自有家學淵源的他解釋,宋江陣在內門已有200多年歷史,內門昔日稱做「羅漢門」,為一處埡口地形,當地農民為了護衛家鄉組成自衛隊,並且擷取小說《水滸傳》裡的人物「宋江」所使用的攻城武陣,成為宋江陣,來做為演練的基礎,出陣時是迎神遶境隨行護駕的陣頭。


昔日是習武強身、團結鄉里的自衛隊,現代轉變為歲時娛神、吸引觀光的民俗技藝表演。極盛時期內門有30團宋江陣,因此內門又稱為「宋江窟」。


現今每年農曆二月十九日內門紫竹寺觀音佛祖誕辰,縱使人口流失、不到1.5萬人口的內門區,仍可出動15個宋江陣,可謂台灣宋江陣大本營,在高雄燈會等大型展演,肩負代表在地文化開場的任務,自2001年開始舉辦的宋江陣創意大賽,亦被交通部觀光局列為台灣12大重要節慶活動之一。

 

振宗藝術團提供
振宗藝術團提供


融合武術,振衰起蔽

在地民眾加入陣頭,不只可以當做休閒娛樂,亦可練藝強身,更是參與地方公共事務、服務鄉里的具體表現,各庄頭基於「輸人毋輸陣,輸陣歹看面」的精神,透過陣頭的出陣,表現對社區的向心力。


但民俗藝陣大多是業餘組織,成員們平時各有工作,表演時才臨時湊數訓練,亦面臨薪傳的瓶頸,不像振宗藝術團則有專業的基本班底。


振宗藝術團團長方宗寅說,他本來也是「外流人口」,27年前在外經商不順,向神明擲筊求得指示:「做好內門文化事」,決定回鄉教課,經營自家的宋江陣與舞獅團,並將父親創的「少林武術山」重新取名為「振宗藝術團」。


曾在國中連續三年暑假去大陸少林寺拜師學藝,蟬連六屆全國國術比賽冠軍的他,17、18歲開始在12所國、高中的武術社團、6個社區教課,擔任武術老師,因此昔日教的學生也成為振宗的班底。


方宗寅後來亦收養單親、隔代教養的青少年,白天上課、例假日團練。有些青少年長大後服志願役或是去夜市擺攤,遇到支援喜慶廟會時回來協助表演,支援舞台、燈光等幕後的工作。
頂著武術冠軍的頭銜,方宗寅以武術為根基,強化宋江陣五行、八卦的陣法,不論走步或是踢腳更有力度,更加入北派少林寺武術中,特有的跳躍、翻滾的動作,陣頭充滿張力,在廟會演出時,不同於一般業餘的藝陣,因此收到更多宮廟的邀約。


他曾許下心願,要把有品質的民俗藝陣帶到全台每一個宮廟、政府舉辦的文化祭典。數年後,振宗藝術團在極盛時期一年演出200多場,甚至一個月出演26天,一天出20團,還有成員出去創團創業,讓方宗寅不禁感嘆,神明感召回鄉,冥冥之中,有奇妙帶領。

 

官將首的增將軍,視察善惡,遇善人則增其壽。
官將首的增將軍,視察善惡,遇善人則增其壽。


創「藝」陣頭,女子八家將

2009年之際,新聞一直輪播八將家成員吸毒、打架的新聞,讓家長都反對小孩加入陣頭。


為了翻轉大眾八家將就是「八家酒」的不良印象,早想革新的方宗寅基於他先前在台南應用科大舞蹈系教課的經驗,請舞蹈系的老師協助編舞,創立了女子八家將。


女子八家將保留了八家將的角色與五行、八卦的開路步陣,同時加入舞蹈的身段與武術的步伐,展現剛柔並濟的效果。傳統八家將行進時以響板、鑼鼓奏樂,女子八家將則用具有搖滾曲風的黃俊雄布袋戲配樂,強化演藝的效果。


然而,家將是所有陣頭演出中具有最多禁忌與規範的宗教藝陣,例如不准女性擔任,開臉後禁止說話、飲食等。林茂賢認為,傳統陣頭不讓女性參與,並不是出於性別歧視,而是基於陰陽有別的原理,但隨著社會的演變,許多禁忌逐漸被打破,不只女子八家將,就連進香遶境的報馬仔、普渡送孤的跳鍾馗,都有女性擔任。


但為了避免觸犯禁忌,振宗藝術團的女子八家將只開半臉取代開全臉,方宗寅強調:「半邊是家將的圖騰;半邊是女性臉孔,而且不參與宗教出巡,只做民俗藝陣的『創藝』表演。」


當女子八家將首次在高雄左營萬年季踩街演出時,絢麗服裝與華麗配件,展現力與美的演出,成功吸引大眾與媒體的目光,但仍遭致傳統宮廟大老、廟會網的網民批評違反禁忌。


頂著來自宮廟批評的壓力,冷靜以對的方宗寅,2010年帶領女子八家將至日本橫濱中華街踩街表演,還受到日本NHK邀請至攝影棚錄影,在日本爆紅。接著,女子八家將在2011年內門宋江陣大賽拿到第一名,因此接到許多宮廟邀請演出,從大街跳到廟埕,還從國內跳到國外,巡迴雪梨、布里斯本、夏威夷進行交流。這個故事今(2022)年還被華視翻拍成「神將少女八家將」電視劇。

 

八家將領隊刑具爺的道具,一手拿刑具,一手執羽扇。
八家將領隊刑具爺的道具,一手拿刑具,一手執羽扇。

 

宋江陣以章回小說《水滸傳》為本,圖為黑旋風李逵拿雙斧的兵器。
宋江陣以章回小說《水滸傳》為本,圖為黑旋風李逵拿雙斧的兵器。


推廣陣頭表演藝術

振宗藝術團直接與高雄樹德科大、崑山科技大學、實踐大學社團合作,以學姐、學妹制培訓新人。樹德科大表藝系大四學生謝咏君從大一就參加振宗,她說:「出演女子八家將,證明男孩子可以做的事,女孩子也可以,平時同學們都以為我很柔弱,一旦開臉,威武氣魄都讓人以為是另外一個人。」而且為了不讓觀眾認為是女子八家將只是花拳繡腿,縱使出身舞蹈系,寒訓、暑訓時都要勤練踢腿等基本功。例如八將家的七星陣,過門的每一陣點強化踢腿,表演壓軸時劈腿,都是男子八家將做不到的動作。


六年前振宗藝團應邀至東南亞觀光旅遊展表演,方宗寅再創女子官將首的陣頭表演。增、損兩位將軍原是危害人間的魑魅,被地藏王菩薩的佛法降服,成為神明的座前護法,奉旨視察善惡,遇善人增其壽,遇惡人則減其壽。女子官將首保留傳統的鑼鼓與陣法,海外演出之後,吸引許多東南亞民眾來台灣旅遊,還有人直接到內門訪問。


近兩年來受到疫情影響,海外的展演不得不中斷,加上面臨傳承不易的挑戰,方宗寅說得直白:「宗教、陣頭的傳統思維,年輕一代接受不易,現在的年輕人怎麼會想當廟公?」為此,他推廣新式光明燈、無煙環保金爐,開發女將系列彈珠台、女將泡菜等吸睛的商品。同時透過與大甲鎮瀾宮結緣,成立社團法人台灣媽祖會─大甲鎮瀾宮南區分會,以文化博物館的方式,吸引年輕人參與廟會祭典。


結合內門有300年歷史的紫竹寺、預計2023年底開園的內門休閒園區與動物園,振宗藝術團已著手開發「藝陣園區」,預計2023年完工後,可以讓民眾親自體驗如何舞弄雙斧、演練斬刀,畫八家將臉譜,讓藝陣不只是藝陣,也是為吸引觀光、振興地方打頭陣的團隊。

 

團員練習宋江陣中對打的招式,團員們覺得練習不辛苦,最難的是牢記套路,得邊打、邊練、邊記。
團員練習宋江陣中對打的招式,團員們覺得練習不辛苦,最難的是牢記套路,得邊打、邊練、邊記。

 

謝咏君提供
謝咏君提供


以上全文轉載自台灣光華雜誌第四七卷第十期